身為全國最窮的作家，張萬康穿一條桌布縫的睡褲出來，輕鬆如常，原來，我們對「日常」的理解太淺，當張媽媽說，有時候想跟張萬康要一千塊錢，萬康會不肯，說到這，張萬康自己補充，他扣留張媽媽的五十萬保險金據為己有，但張萬康認為，既然用他的名字投保，錢就是他的，不會還她，雖然從頭到尾都是媽媽繳的錢，至於一千元，有時候會給。

我好像要說一個不孝子的故事，但不重要了，因為之前文學獎的錢，和這筆五十萬元，老早花光光。坐吃山空的日子，我說，雜誌照片仍需要你們母子表現親愛，坐在沙發上的媽媽，看著鏡頭，不知是笑、還是忍住眼角。地上牆上的畫，有的是張萬康畫的，卻常有人指著媽媽的練習作品說，｢張萬康，你這畫，畫得真好｣，他於是抱怨她媽，太自以為是，此畫作豈能登大雅之堂，但轉眼，萬康偷偷的要求我們，｢稱讚一下我媽媽吧，她在陳文茜的臉書上留言，一百多個人按讚｣。

我自以為是的家，它的面貌和生活的日常，對其他人來講，譬如爸爸準時回家，假日出外玩，全家上館子打牙祭，原來都晦澀難懂，長大明白，這絕不是個幸福的標準。我想著，至少，萬康的每天跟媽媽一起吃飯，這對編輯佳慧來說，卻是個企盼不得的幸福。

家在台中，孤身在台北，佳慧想要和媽媽的每一秒，想念吃媽媽的菜，那種盼望，張媽媽也聞出味道，不斷跟佳慧說，｢來吧，你來我家吃飯吧，就來吧｣，真的，媽媽不管自己家是多麼遠、誰要跑這裏吃一頓飯（其實也只在木柵山上），甚至要說難聽些，也不管家裡能端出什麼登堂的菜餚、邀客人來能準備什麼高級的菜色，而簡陋的客廳更如何待客，我很壞的心腸也讓我突然覺悟，｢家｣，原來在每個人心中，永遠都是莫大的驕傲。

不管家是陋室或豪邸，家人是美醜善惡，無能、怯懦、粗暴和失敗者，倒數前三名的孩子，街上舉牌的父親，毫不優雅身材變形的母親，脾氣暴躁的同性戀哥哥，那都是家人，那都是愛。

張媽媽投稿在社區大學的刊物，佳慧嚷著要她簽名，張媽媽也慎重其事的想，請我們給她一點時間，她要想一句世界名言，這是她第一場簽書會。

二〇一七年，一月號，｢家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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